爸爸还没喝高兴

王部长登上晚间八点的高铁时。国庆中秋假期还有一天才到来。今晚是村里小老弟婚礼前夜,他要前去助兴。

帝宝物业后勤保障部工作群闪个不停,王部长作为领导象征性慰问了手下几个兄弟,认真调度了明日的工作,力争保障业主欢度一个祥和喜庆的佳节,他还暗自向心腹小妹交待了请假耽搁的事,让她多担待些。

这时老母亲来电问他是否上了车,王部长简短应了几句,并让她和老头子明日带乖孙返乡务必注意安全。儿行千里母担忧,为人父母后,他才深刻理解一些人伦情感。

王部长温柔的挂掉电话。老婆又在微信问他,国庆八天假期是否安排一下。他想起外婆生日到了,老妈要做手术,出省游玩忧虑新冠病毒,外出一大笔耗费由谁来摊?烦乱不已,王部长草草回道:再行商议。老婆无奈抱怨,你一个人好潇洒嘛,专门请假去吃酒,娃儿也不管了。

王部长没有和她争论半句。女人没什么道理可言,这是多次夫妻争论失利后,他大彻大悟的真理。这次物业公司扣了100元事假工资,他是极其心疼的,老母亲治病需要钱,生活理应处处节约。不过人活于世哪有我们想得那么单纯,人情世故总少不了,自家老年人那天老了上山总得有几个弟兄帮抬棺木,再说村里从小到大的兄弟就更没必要那么见外了,功夫要勤换。中年男人太多牵绊,王部长先行一步的那种身不由己,世上有几个女人能够理解?男人何时才能为自己真正活上一回,这次赴宴权当一次说走就走的短途旅行。

高铁飞驰。婚礼后援群没了声音。兄弟们估计已在火锅店开始战斗了。王部长风轻云淡的在群内写下两个大字:给力。兄弟伙确实很久没聚了,大家生活都不容易,处江湖之远,没时间更没精力。想起大家曾经说好的大奔和美女,现在狗子在老家开挖挖机,李总在陕西工地挖孔桩,大牛在成都九眼桥跑销售,老马身体抱恙在家休养生息,二哥、蛋子等多位小老弟暂不多表了,王部长感概万千,如今他把梦想戒了,只想活下来。

狗子来电:“兄弟,你到哪儿了?我们就差你了。”

王部长:“我跟你说了别等我。你先陪兄弟们高兴。”

狗子:“你不在场,兄弟们怎么高兴?”

王部长:“我快到了。”

狗子:“贵族纯K8888包房。”

王部长:“好。”

婚礼后援群渐渐热闹了起来。被汽车长龙堵在秦岭山脉的李总略带自责道:“兄弟们,今晚我只能对大家说抱歉了。”

大牛:“部长搞快点,你给力个毛线。”

狗子:“部长。你要的小妹,我帮你联系好了。你电话打不通,我只好在群里跟你说了。”

王部长:“兄弟们,大家给新郎扎起。”

大牛:“你赶快。新郎官战友用盆喝。”

王部长:“狗子应该陪得住。”

狗子:“今晚你才是主陪。”

王部长:“实力不允许啊。”

不知为何。曾经风火驰骋酒局的王部长竟有些保守了。他故意选择晚间八点的高铁,意在迂回逃避主战场的第一波猛酒,退而求其次力争转场不败。这是他酒力甚微想出的万全之策,岁月不饶人,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。

狗子:“年青人不要太惜命。气质这块不能丢。”

王部长:“我现在很少喝酒了。”

狗子:“兄弟们没让你喝酒。今晚我们一起陪部长喝茶,交流感情。那你要的小妹咋办?”

王部长:“别扯淡了。我从来不乱搞。”

王部长:“我阳痿了。医生建议我不要喝酒。”

蛋子:“部长,这不是你的作风。”

二哥:“男人没有不行,只有不想。”

王部长:“我阳痿了。羡慕你们青春年少。”

大牛:“部长。我微信给你预订了一个主陪座。”

王部长下高铁已晚间十点。出租车在雨中疯跑,窗外轮换着破败与霓虹。大城市难容肉身,小城市无存灵魂。每次他都用这个套路安慰报怨生活的出租车师傅,直到目地的友好告别。出租车师傅提供了星级微笑服务,王部长成了高贵优雅的乘客,世界仿佛很和谐。

大牛和老马满脸通红的坐在贵族纯K8888包房外的卡座。他俩吞云吐雾的款相貌似正在恰谈一亿小目标。王部长紧盯吧台性感小妹的箭步差点与他们擦肩。老马及时叫住了他。

大牛:“部长快去8888包房支援狗子。”

王部长轻抚卡座边缘,假意询问他俩战况,实则稳坐泰山,推延时间。

王部长:“战况如何?你俩这么快就撤了?”

老马早已看穿王部长的诡计,他一把拉住王部长胳膊将他推向了8888包房方向。

老马:“别在这废话。快过去!”

8888包房在幽暗喧嚣的长廊尽头,王部长背着双肩包的稚嫩模样吸纳了所有路过的微醉美女目光。他像高中班主任从小窗放眼望去。包房矮桌、地上整齐林立的啤酒不知有多少打,大家兴致高涨聚在一起吹瓶换盏,缭绕的烟雾混杂着斑驳的舞曲光点虚实难辩,王部长小退了几步,他想再缓缓。

还没等王部长调转头,一只手便搭拉在他肩上。

陌生人:“别进去!”

王部长见其举止醉熏,上前借了一步。他俩在包房外的厕所门口攀谈起来。

王部长:“太凶残了!哥子喝醉了?”

陌生人:“我差不多到位了。”

言罢。陌生人轻轻拍了拍王部长肩膀的肱二头肌。他俩相视一笑。

王部长:“兄弟,少喝点。我进去拜个码头。”

陌生人狠狠一把拉住他:“我跟你说了,莫进去!”

王部长微微一笑,同样轻轻拍了拍哥子肩膀。他似乎立刻懂了。男人之间的默契总是这么特别。

王部长像历经了一场久违的道别,衣摆轻甩,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:“兄弟,一会聊。”

陌生人笑了笑:“你快走!”

进入包房的王部长异常严肃认真,他时刻怀疑自己能否酒经沙场。狗子一桌人觥筹交错,大家勾肩搭背拿着酒瓶称兄道弟。他用眼神示意狗子不用搭理自己。狗子打完一圈立即跑过来用半分贝低音悄声道:“部长,今晚我们就不内部厮杀了。一致对外,你去给新郎官几个战友打一圈。”

王部长:“好!”

王部长懂江湖规矩,他拿着啤酒瓶子挨个敬了一圈。他转场才加入的“新人”不好找话题,包房音浪又大,一圈过后就作罢了。偶有兄弟表演小旋风,他就在旁鼓掌喝彩:喔!~~~。

王部长没有忘记兄弟伙。他又走了一圈。后起之秀蛋子却总想与他较量。蛋子今晚尽兴了,喝酒歌唱俱全。王部长伸出大姆指赞道:“蛋子,年青人就是给力。”

蛋子:“部长,莫球说那些。我俩吹一瓶!”

王部长有点虚火:“老弟。你知道我阳痿了。你也不考虑一下老哥的身体。”

随后他俩在杀猪般的笑声中一饮而尽。王部长为自己量身点了一首《大开眼戒》,借着酒劲与情绪,他动情塑造了一只极致卑微的舔狗,这仿佛生活中的自己,一个中年男人对残酷生活的告白:若你喜欢怪人,其实我很美。

坐在远处角落的狗子恶狠狠看着王部长:“我回去再收拾他。”

王部长暗自思度:“又是一场持久战。

贵族纯K的活动直到送走所有客人才算结束,大家早已不知酒过几巡了。大牛和老马先行一步吃面,二哥与蛋子去新郎官那里帮忙,狗子和王部长本想再次组织一场烧烤,大家倦意甚浓遂罢。狗子和王部长归途填肚,狗子因早前酒局醉趴餐桌,王部长自酌一瓶返归。其间,王部长私留狗子醉照一张,星夜已是凌晨两点半。

翌日,婚礼如期举行。新人登场、迎接新娘、佩戴戒指、互问誓言,王部长见过太多这样千篇一律的仪式,这一次他却湿了眼角。他是一位感性观众,年龄让他对生命有了更深体悟。他想到自己的婚礼,繁忙的统筹工作令人根本无法专心投入仪式,甜蜜、青涩、欢喜、紧张,五味杂陈等待家人亲朋好友的祝福。今日又何尝不是?新人喜结连理,一个家庭诞生;父母翻过一页,完成人生最重要的嘱托;家人亲朋分享喜悦,为他们送上祝福。我们每个人都收获着不同的幸福与意义。

“部长,端盘子。”狗子叫道。

村里酒席一般吃三天,村组人都会来帮忙。迎客,点炮,发烟,搭桌子抬板凳,端盘子,洗碗,倒垃圾都有专人负责。礼成之后,酒席上菜,王部长随即投入工作。七八个年青小伙在席间排成一条服务长龙,好不快活。

大牛一脸贱笑:“部长,昨晚你巴适了。”

王部长:“巴适?昨晚我们喝到两点过。”

大牛淫笑:“狗子不是给你安排了一个妹子?”

王部长:“别说球话。我这里还有狗子喝醉的照片。”

兄弟们阅片后一阵哄闹。狗子闻音连忙杀了过来。

“部长。你昨晚把我灌醉了?去年你怎么滚在园沟里的?”

王部长:“我没把你灌醉。大牛问我昨晚去哪里了。”

狗子:“今晚我们一较高下。”

王部长突然想起去年大牛结婚那晚。兄弟齐聚一堂,他半斤酒量,小酌二量就醉了。长久以来,他一直在反思。他总结出几点:一是心情郁结。那时的他不知如何面对人生从未遇到过的困境,现在想来有些事是小男孩蜕变成男人必然承受之痛;二是天气严寒,肚未饱食。饮酒过半,无菜汤可食,醉意趋快。三是战术选择。他不是一个擅长喝快酒的男人,慢饮最益;四是大声讲话,为自己争取更多区间醒酒时间。总之,喝酒是一个综合性问题,天时,地利,人和,通通要考虑。历经世事,如今王部长对喝酒有了更成熟的分寸,一个字:稳。

午间,王部长既要照看喝醉的父亲,又担心儿子乱跑,他因此躲过一场血雨腥风。母久病不愈,父亲需要一个出口。王部长没有责怪父亲醉酒,男人都希望多一份被理解。

晚上酒宴结束,兄弟们才开始组局。狗子主持大家把杯子一字排开,挨个挨个注入等量白酒。

二哥:“大家一视同仁,酒杯面前人人平等。”

狗子:“我晓得。”

蛋子:“你的杯子都没倒满,还好意思说?”

大牛:“两个人一瓶白酒,包产到户算了?”

狗子:“好提议。今晚我要陪部长。”

王部长谨记自己通过血泪换来的教训。他坚持走自己的路,不管别人说啥。他有条不稳的先盛了一碗酥肉汤暖胃,然后大快朵颐。狗子多波快酒进攻都被王部长用正确的战术化解。最后,他还是有点迷醉了。

从来不抽烟的王部长接过狗子递过来的香烟。他不明白为什么狗子酒后总有一个想让他抽烟的习惯。他俩来到兄弟伙的牌局观战,狗子大叫大嚷排解酒精的方式让王部长笑了。

狗子以为这是王部长在挑衅。“部长,我再给你抱一件酒来。”

王部长:“我喝醉了。”

王部长仰天用力收紧现已平坦的八块腹肌深吸一口长气,同时憋气抽一口烟再用力吐出。他抽假烟。他不习惯满身香烟的臭味。他想感受手拿香烟的成熟男人味道。生活中欲说还休的忧愁就是热嘴的烟头。王部长拉着狗子聊了半小时,他第二天也记不起来自己说过那些话。不知何时,他趁热闹背后的间隙,一个人悄悄溜了。

王部长回家还没把屁股坐热。楼下又传来了李总的声音。

李总:“部长,兄弟回来了,你该出来坐坐嘛。”

王部长:“我睡了。我们明天再聚。”

狗子:“你刚到家就睡了?”

王部长:“我喝醉了。”

狗子:“我们不让你喝酒。你下来坐坐。”

王部长:“好吧。”

他心中窃喜,殊不知,如坐针毡的等待才是苦海。世人皆醉也千万别一个人独醒。

酒局依旧,李总的回归将声量拉高了一倍,兄弟们热血沸腾、纵论天下,人人都是棋手。印度阿三一辆山地摩托车祸死伤八十人、台湾问题是时候解决了,大家不停争论,根本没人在意你想表达什么。特别是二哥与蛋子年青气盛,不知怎地还擦出了火。他俩相互拉着对方反复诚挚的大吼:“兄弟,你先听我说好不好!”

昨晚王部长在贵族纯K厕所遇到的那位哥子看他一个人傻坐在旁边。

“老哥,咱俩好像还没走过,你随意随意。”

老弟礼貌性的抿了抿酒杯,随即又转身投入了革命熔炉。

天下没有不散之宴席。深夜两点,大家终于在门口依依惜别,好兄弟恋恋不舍,手拉手互道珍重,参局人员一致给予聚会高度评价,相约发扬优秀传统,明日再战,最后一句叮嘱的话要说一千道一万遍:酒后不能开车,注意安全!醉得最厉害的人才最让人放心不下,一个劲的大喊:兄弟,我没事,你们不要送我。

王部长归家,妻儿早已熟睡。晨起,妻对儿怨:“你爸早晚两头都见不到人。”

细儿:“爸爸还没有喝高兴。”

王部长决定,国庆余下的酒局都应该被一笔带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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